在哪个屁眼里呢。”
喝完喜酒没多少日子,责任田都分配完毕。这日福生回家来,把一张纸抖得刷刷响,告诉公公是责任田的承包合同,相当于过去的田契呢。陶秉坤捏住了那两张薄纸摩挲着,摸也摸不够的样子。福生又告诉他,家里分到了丁字丘和牛弯子丘,晒簟丘分给寿生家了,因为塅田和冷浸田要搭配着分。陶秉坤两眼发热:“丁字丘总算又回到我手里来了!”他双手抖抖的,摸到竹棍抓在手里。福生说:“你莫太激动,田虽然分了。可有富说,田土还是国家的,只是承包给农民种。”他说:“田分给谁就是谁的,国、国家要田作什么?国家又不打赤脚下田。”福生抠抠头皮想想,觉得祖父讲得有道理。陶秉坤又问:“公粮怎么交?”福生说:“工作组说了,秋收之后,交完国家的,留足集体的,剩下的都是自己的。”陶秉坤连声说好,摸索着跨出门槛,拄着竹棍下阶基。他要去看丁字丘。福生忙叫小谷牵老公公去田塅里。小谷捉住陶秉坤手里的竹棍牵着往前走,心里老大不高兴:“老公公,丁字丘你看了一世了,又不是不晓得它是个丁字形;你又看不见,去干什么?”陶秉坤固执地说:“看不见我手摸摸摸摸嘛。”小谷无奈,只得陪着曾祖父在蜿蜒的小路上慢慢磨蹭。后来他实在不耐烦了,一躬身把陶秉坤背在背上,大步流星来到丁字丘旁,往田塍上一放。陶秉坤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子,枯树根般的手指在田塍上摸摸,伸进田中划拉了几下,然后抓了一把软滑的泥,凑到鼻子底下。嗅到熟悉的泥香时,他那双失明多年的眼睛里冒出了两股灼热的泉水……
黄慈予坐在陈家大院后院一棵梨树下绣枕套。女儿陈亦清领着两个人来到她的面前,介绍说,一个是县委统战部的汪部长,还有一个是邓秘书。黄慈予殷勤地请人落座。她欲去沏茶炒花生,女儿一把握住她的手说:“妈,我跟你说件事,你要有点思想准备。”黄慈予坦然道:“你妈什么事没经历过?说吧。”陈亦清脸红如花:“妈,我爹他没死,他还活着!”黄慈予浑身一震:“你讲白话吧?他在哪?”陈亦清说:“他在台湾!”黄慈予直愣愣地,抓紧了女儿的手:“他怎么没死,怎么又到台湾去了?”
陈亦清在母亲耳边急促地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。黄慈予眼前升起一团雾霭,世界变得迷幻莫测。女儿说,父亲陈秀雄本是中共地下党员(这她早就晓得了),那年根据上级的指示打进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。为了保密,他不得不和妻子儿女断绝了联系(世上竟有这么狠心的人呵),1945年日本投降后,他本想找个机会回长沙寻找家人,可一天夜里突然奉命登上一架飞机,上了飞机才被告知,他们将去接收刚刚光复的台湾岛(他也是身不由己呢)。这一去就是将近四十年,既脱离了家庭,也脱离了组织,既无回大陆的机会,也无为党工作的可能。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他成了漂泊在太平洋里的一叶孤舟(我们孤儿寡母像什么呢?)。退休之后他想回大陆,可那时大陆还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,难以成行,况且和他单线联系的同志早已牺牲,即使回到大陆,也已无法证实自己过去的身份。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和无情的阶级斗争令隔岸观火的他胆惊心战,深知以他现在的身份回来,无异于送肉上砧,还会牵累离别多年的妻子儿女,于是只好一边经商一边等待。现在好了,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,归心似箭的他便向县委写了信,表明自己的身份,并请求帮助寻找家人(他到底还没有忘记我们)。
“亦清,你不是在讲白话吧?”黄慈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陈亦清说:“妈,千真万确,不信你问汪部长!”汪部长说:“是真的,县委一收到陈先生来信,就责成我们统战部具体办理。”黄慈予问:“这么说,你们承认他是地下党了?”汪部长笑道:“这件事嘛,复杂一些,我们已经上报有关部门,相信会实事求是地处理的。其实是不是地下党都无关紧要嘛,即便是国民党军官,只要他遵守大陆的法律,我们都欢迎他回来嘛!陈先生如今是一家企业集团的董事长,我们热忱希望他回来投资办厂,为建设家乡出力呢!”黄慈予问:“这么说,他可以回来了?”汪部长说:“不仅可以回来,而且已经回来了!陈先生等不及我们回信,昨晚回到了萸江,陶县长正在宾馆陪他,等着你呢!”黄慈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。陈亦清挽起母亲的手,催促道:“妈,快走呵。”黄慈予摸摸头发,抻抻衣襟,走了两步,忽然问汪部长:“我见他符合政策吗?”汪部长说:“您放一百二十个心!不见他才不符合政策呢!”黄慈予便随女儿往前院去。出得大门,她又站住了:“慢点,他在台湾是不是有家眷?”陈亦清脸红了一下,哑口无言。汪部长与年轻秘书面面相觑。黄慈予平静地道:“你们怎么不说话?他在台湾这么多年,应该有家眷的,不然谁照顾他的生活?”汪部长赶紧笑道:“是呵是呵,历史的原因嘛,可以理解的。您放心,这次他没有带家眷回来。”黄慈予便说:“他既然有家眷,我就不去见他了。让他来见我吧!”她忽然变得十分固执,踅身回到阶基前。汪部长只好表示同意。陈亦清要留下来陪母亲,黄慈予说:“我要你陪什么,你接你爹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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